它山之石

首页 > 它山之石 > 正文

幸福在哪里

发布时间:2017-04-01 14:04:58     作者/出处:3522vip浦京集团官网     阅读次数:[]

01

走在人群中,我习惯看一看周围人的手腕,那里似乎藏着一个属于当代中国人的内心秘密,从不言说,却日益增多。

越来越多的人,不分男女,会戴上一个手串,这其中,不乏有人仅仅是为了装饰;更多的却带有祈福与安心的意味,这手串停留在装饰与信仰之间,或左或右。这其中,是一种怎样的相信或怎样的一种抚慰?又或者,来自内心怎样的一种焦虑或不安?

手串有助于平静吗?我们的内心,与这看似仅仅是装饰的东西有什么样的关系?人群中,又为什么几乎没有人谈论过它?

沉默之中,埋藏着我们怎样的困惑?

这是一个传统的复归,还是一个新的开始?这是因祈福而产生的下意识行为?还是因不安而必然的求助?

02

2006年的最后一天,我去301医院看望季羡林先生。到达时是上午,而很早就起床的季老,已经在桌前工作了很久,他在做的事情是:修改早已出版的《佛教十五讲》。他说:对这个问题,我似乎又明白了一些。

话题也就从这儿开始,没想到,一发不可收,并持续到整个聊天的结束。

您信佛吗?我问。

如果说信,可能还不到;但我承认对佛教有亲近感,可能我们很多中国人都如此。季老答。

接下来,我好奇的是:快速前行的中国人,现在和将来,拿什么抚慰内心?

季老给我讲了一个细节。有一天,一位领导人来看他,聊的也是有关内心的问题,来者问季老:主义和宗教,哪一个先在人群中消失?

面对这位大领导,季老没有犹豫:假如人们一天解决不了对死亡的恐惧,怕还是主义先消失吧,也许早一天。

看似平淡的回答,隐藏着一种智慧、勇气和相信。当然,早一天的说法也很留余地。

和季老相对而谈的这一天,离一年的结束,没几个小时了,冬日的阳光照在季老的脸上,也温暖着屋内的其他人。

那一天,季老快乐而平静。我与周围的人同样如此。

03

又一天,翻阅与梁漱溟先生有关的一本书《这个世界会好吗》,翻到后记,梁先生的一段话,突然让我心动。

梁老认为,人类面临有三大问题,顺序错不得。

先要解决人和物之间的问题,接下来要解决人和人之间的问题,最后一定要解决人和自己内心之间的问题。

是啊,从小求学到三十而立,不就是在解决让自己有立身之本的人与物之间的问题吗?没有学历、知识、工作、钱、房子、车这些物的东西,怎敢三十而立呢?而之后为人父为人母为人子女,为人夫妻,为人上级为人下级,为人友为人敌,人与人之间的问题,你又怎能不认真并辛苦地面对?

但是随着人生脚步的前行,走着走着,便依稀看见生命终点的那一条线,什么都可以改变,生命是条单行道的局面无法改变。于是,不安、焦虑、怀疑、悲观……接踵而来,人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,还是那一个老问题——我从何而来,又因何而去?去哪儿呢?

时代纷繁复杂,忙碌的人们,终要面对自己的内心,而这种面对,在今天,变得更难,却也更急迫。我们都需要答案。

04

如果更深地去想,又何止是人生要面对这三个问题的挑战?

中国三十余年的改革,最初的二十多年,目标很物化,小康、温饱、翻两番,解决人与物之间的问题,是生存的需求;而每一个个体,也把幸福寄托到物化的未来身上。

这些物化的目标陆续实现,但中国人也逐渐发现,幸福并没有伴随着物质如约而来,整个人群中,充满着抱怨之声,官高的抱怨,位卑的抱怨,穷的抱怨,富的也抱怨,人们似乎更加焦虑,而且不知因何而存在的不安全感,像传染病,交叉感染。上面不安,怕下面闹事;下面也不安,怕上面总闹些大事,不顾小民感受;富人不安,怕财富有一天就不算数了;穷人也不安,自己与孩子的境遇会改变吗?就在这抱怨、焦虑和不安之中,幸福,终于成了一个大问题。

这个时候,和谐社会的目标提了出来,其实,这是想解决人与人之间的问题,力图让人们更靠近幸福的举动。不过,就在为此而努力的同时,一个更大的挑战随之而来。

在一个十三亿人的国度里,我们该如何解决与自己内心之间的问题?我们人群中的核心价值观到底是什么?精神家园在哪里?我们的信仰是什么?

都信人民币吗?

我们的痛苦与焦虑,社会上的乱像与功利,是不是都与此有关?

而我们除了幸福似乎什么都有,是不是也与此有关?

幸福,成了眼下最大问题的同时,也成了未来最重要的目标。

可是,幸福在哪里?

05

幸福在哪里暂且不说,痛苦却是随时可以感受得到。

这个社会的底线正不断地被突破,奶粉中可以有三聚氰胺;蔬菜中可以有伤人的农药;仅仅因为自己不舒服便可以夺走与自己无关人的性命;为了钱,可以随时欺骗,只要于己有利,别人,便只是一个可供踩踏的梯子。理想,是一个被嘲笑的词汇。

这样的情形不是个别的现象,而是随处可见。

没有办法,缺乏信仰的人,在一个缺乏信仰的社会里,便无所畏惧,便不会约束自己,就会忘记千百年来先人的古训,就会为了利益,让自己成为他人的地狱。

有人说,我们要守住底线。但早就没了底线,或者说底线被随意地一次又一次突破,又谈何守住底线?可守的底线在哪里?

一天下午,我和身后的车辆正常地行驶在车道上,突然间,一辆豪华车逆行而来,鸣笛要我们让路,可是正常行驶的我们无路可躲,于是,感觉被怠慢的那个车主,在车过我们身边时,摇下车窗痛骂一番。那一瞬间,我惊呆了:为这辆逆行而来的车和这个充满愤怒的人。车主是一位年轻女子,面容姣好,像是有钱也受过良好教育,然而,这一瞬间,愤怒让她的面容有些扭曲。

被指责的同时,我竟然没有一丝的愤怒,倒是有一种巨大的悲凉从心中升起。因为我和她,不得不共同生活在同一个时代,而且有的时候,我们自己也可能成为她。我们都无处闪躲。

06

如果是简单的坏,或是极端的好,也就罢了,可惜,这是一个人性最复杂的时代。

医生一边拿着红包,一边接连做多台手术,最后累倒在手术台上;教师一边体罚着学生,坚决应试教育,另一边多年顾不上家顾不上自己的孩子,一心扑在工作上;官员们,也许有的一边在腐败贪污着,另一边却连周末都没有,正事也干得不错,难怪有时候百姓说:我不怕你贪,就怕你不干事!

其实,说到我们自己,怕也是如此吧。一半海水一半火焰,一边是坠落一边在升腾,谁,不在挣扎?

对,错,如何评价?好,坏,怎样评估?

岸,在哪里?

07

钱和权,就越来越像是一种信仰,说白了,它们与欲望的满足紧密相联。

曾经有一位评委,看着台上选手用力地表演时,发出了一声感慨:为什么在他们的眼睛里,我再也看不到真诚和纯真,而只是宝马和别墅?

其实,这不是哪一个选手的问题,而是时代的问题。人群中,有多少个眼神不是如此,夜深人静时,我们还敢不敢在镜子中,看一看自己的眼睛?

权力,依然是一个问题。

个人崇拜减少了,可对权力的崇拜,却似乎变本加厉。

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,上下级之间充满了太多要运用智慧和心智的相处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领导面前,下属变得唯唯诺诺,绝对没有主见?一把手的权力变得更大,顺应领导的话语也变得更多,为了正确的事情可以和领导拍桌子的场景却越来越少。

其实,是下属们真的敬畏权力吗?

你仔细观察后就会发现,可能并非如此。或许是下属们早已变得更加聪明和功利,如果这样的顺从可以为自己带来好处或起码可以避免坏处,为何不这样做?

但问题是,谁给了下属这样的暗示?

08

社会有社会的问题,我们又都有自己的问题。

2000年即将到来的时候,上海一家报纸约我写了一篇新千年寄语,当时,我选择了两个关键词,一个是反思,一个是平静。

反思,不难理解。由于生存都堪忧,荒唐岁月一结束,过去一路上的伤口只是草草地遮盖了一下,来不及更负责任地处理,我们就匆匆上路,这没什么可指责的,这是生存遭遇危机时近乎唯一的选择。

然而,三十多年走过,生存已经不再是最大的问题,或许有一天,我们该停下脚步,把伤口上的浮尘擦去,涂上酒精或消炎的东西,会痛会很刺激,然而只有这样,伤口才可以真正愈合,之后才可以真正轻装上阵。

这是对历史与未来负责的一种态度。

而之所以另一个关键词是平静,原因也并不复杂。因为安抚我们的内心,将是未来最大的问题。

上世纪的战乱时代,偌大的中国,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,而今日,偌大的中国,再难找到平静的心灵。

不平静,就不会幸福,也因此,当下的时代,平静才是真正的奢侈品。

想要平静与幸福,我们内心的问题终究无法回避。

09

在墨西哥,有一个离我们很远却又很近的寓言。

一群人急匆匆地赶路,突然,一个人停了下来。旁边的人很奇怪:为什么不走了?

停下的人一笑:走得太快,灵魂落在了后面,我要等等它。

是啊,我们都走得太快。然而,谁又打算停下来等一等呢?

如果走得太远,会不会忘了当初为什么出发?

注:本文摘自白岩松《幸福了吗》